第一百三十章:念道



    刘义理了理思绪,又问:“那你闺女今年多大咧?是在这场大火里烧死的吗?”刘义这么一问,女人的眼圈儿立刻红了,声音悲戚,还带着一腔子恨意,“俺、俺闺今年女十六岁,是给人勒死的……”说完,竟呜呜哭了起来。女人的回答,越发使刘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有心再问点儿啥,但是见女人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随后,刘义安慰了女人几句,等女人停止哭泣以后,两个人离开厨房,又回到了后院那里。虽然这女人身上有很多疑点,但是她对自己女儿的感情却是真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就冲这一点,刘义不管她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下定决心要帮她把女儿的魂魄招回来。暂时摒弃掉心里那些猜疑和不解,刘义借着之前那个男人留下的香炉、焚香、烧纸等物件儿,又把之前那两根蜡烛放回香炉两侧,开始给女人的闺女招魂儿了。刘义首先点了一根香插进香炉里,等香烧出一节香灰以后,用手接住,让女人从地上捏起一撮雪,放进手里化成水以后交给他。然后,刘义用雪水把香灰和成一团湿泥,让女人把她闺女的肚兜拿出来,将香灰泥摁在了肚兜的正成心。刘义这种做法,叫“点眼”,把香灰泥摁在肚兜上以后,女人闺女的鬼魂要是在附近,就能看到肚兜上面有个小亮点儿,其实用亲人的唾沫或者血液混合香灰效果最佳。这时候,一喊女人闺女的名字,她闺女的魂魄就会朝小亮点儿这里过来,性质跟“引魂灯”差不多。这方法适合用在阴气极重、亡魂众多的地方,能够杜绝把别的什么东西喊过来。点好“眼”以后,刘义又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儿,在圈里儿放了些纸钱,把纸钱点着以后,让女人一边往圈儿里接着续纸钱,一边喊她闺女过来“收钱”。“秀秀,来收你的钱吧……娘给你送钱啦,来收你的钱吧……”画圈儿烧纸,一边烧一边喊亡人的名字,亡人鬼魂就能在圈子里拿钱了,要是不画圈子,这些纸钱就像无主之物,那些孤魂野鬼看见了,就会跑过来抢钱。去过坟地、给故去亲人烧过纸钱的朋友,一定对这个有所了解。之前出现在女人身边的那些脏东西,一分部原因可能就跟烧纸钱时没画圈儿有关系,都是过来抢钱的。女人喊了几声以后,刘义让她拿上她闺女的肚兜,围着燃烧的纸钱一边转圈儿,一边继续喊。“秀秀,回来吧……娘在这儿的,跟娘回家吧……”刘义呢,这时候提着寿方剑护在女人身边,眼睛时不时朝火堆里和肚兜上瞅一眼。就在女人喊了大概能有十几声以后,不知从哪儿莫须里刮来一股冷风,速度不快,却贴着地皮儿,地上的积雪随风翻滚,浪一样朝女人涌了过来,与此同时,香炉旁边那两根蜡烛毫无规律地左摇右摆,火苗儿忽明忽暗。看到这一幕,女人吓得哆嗦起来,喊魂儿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刘义这时候赶忙把寿方剑收起来,低声提醒女人一句,“这是你闺女来咧,别怕,么事儿。”紧接着,烧纸堆被冷风吹动,成沓的纸钱在火堆里噼里啪啦忽闪着,就像有人拉着风箱吹在了上面,肉眼可见,燃烧速度加快了好几倍。须庚间,圈子里的纸钱全被烧尽,带着火星的纸灰被风吹出圈子,打着旋儿翻进周围的雪地里。就在这时候,居然有一片蝴蝶形状的纸灰轻盈地朝女人飞来,围着女人转了一圈以后,落在了女人手里的肚兜上。刘义在旁边一直注视着这一切,见纸灰落在了肚兜上,他赶忙示意女人停止喊魂儿,站在原地别动,随后从包袱里拿出瓷瓶,打开瓶子盖儿,征得女人同意,从女人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放进了瓶子里。紧跟着,刘义将瓶子口儿对向女人手里的肚兜,朝着肚兜上的纸灰逆时针画起了圈儿,一边画圈儿,嘴里一边念:“阳间活人,阴间鬼魂,人能认鬼,鬼能识人……来来来,秀秀来这里,跟着你娘回家……”画了几圈儿,念了几遍以后,肚兜上贴的那片蝴蝶纸灰“簌”地从肚兜上落了下去,刘义见状,赶忙塞住瓶子盖儿,把瓷瓶放回了包袱里。法事做到这儿,女人闺女的魂魄也就算给招回来了。最后,刘义把自己包袱里的纸钱,以及之前男人那个大包袱里面的纸钱,全部拿了出来。在后院这里,用扫帚扫出一大片地方,把纸钱放在了空地上。这一次,刘义没画圈儿,用蜡烛一股脑儿把纸钱点着了。站在燃烧的纸钱旁边,迎着风雪,刘义对着林府废墟里大声喊道:“人有人路,鬼有鬼路,各走各路,人鬼殊途,尘归尘,土归土,尘土归地,亡魂归天。各位朋友,都来这里拿些钱,上路吧……”刘义喊过以后,大概停了能有十几秒钟的功夫,林府废墟里突然呜呜刮起几股旋风,卷着地上的雪花儿,呼啸着朝刘义这里刮了过来。刘义脚下那一大堆纸钱这时候借助风势迅速燃烧,几乎在一瞬间的功夫,烧成了无数灰烬,几股旋风围着灰烬缠绕一阵以后,贴着刘义身边掠过,逐渐远去,地上那些纸灰追逐着几股旋风,纷纷扬扬散在了雪夜里……这几股旋风,应该就是大火成丧生的那些亡魂,此时此刻,它们怨气已消,离开林府,去往了它们该去的地方。刘义目送着它们,长长舒了口气,近乎叹息。其实,鬼比人好伺候,只要你对得起它们,它们就对得起你!雪,还在默默地下着,寂静无声,似乎见证着这一切。良久后,刘义转回身,检查了一下自己包袱里的物品,走到之前藏身的断墙那里,拿出雨伞和灯笼,将雨伞递给女人,他自己提了灯笼。随后,他朝之前男人留下的那个大包袱看了一眼,走过去抖掉上面的积雪,把香炉蜡烛等物品放回包袱,搭在了另一个肩上。这时候,女人撑开伞,来到他身边问他,“先生,俺闺女的魂魄……是不是收进小瓶子里面了?”刘义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那……那……”女人“那”了两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不由分说塞进了刘义手里,“这里面有几吊钱,还有二十两银子,先生都拿去吧。”刘义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明白了女人的意思,赶忙又把钱袋子还给了女人,“大妹子,俺不收钱,你放心,你闺女的魂魄待会儿就给你……”“那……那……”刘义解释说:“大妹子,俺想再跟你说几句话,等说完了,俺就把你闺女魂魄还给你,你看成不成?”“那……那你说吧。”随后,刘义长叹了口气,问女人:“大妹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小菊的丫鬟?”“小菊?”听到“小菊”两个字,女人的表情明显动了一下,她看着刘义,迟疑起来。刘义接着说:“俺今天来这儿,其实是为了小菊……”女人有点迷惑,反问刘义,“先生,你……你认识小菊?”刘义说:“不算认识,俺跟她舅爷有过两面之缘,是她舅爷求俺来这儿等人的,三更怨母东南来,西华县就在尉氏县东南方,小菊她舅爷让俺在这儿等的那位母亲,应该就是你吧?”女人更迷惑了,“先生,你说的这话啥意思,俺听不明白,能不能说清楚点儿?”刘义看了女人一眼,“那你先跟俺说,你认不认识小菊?”女人抿了抿嘴唇,踌躇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见女人点头,刘义松了口气,“那就好啊,只不过,小菊现在可受罪咧,林府这场大火,一直没抓住放火真凶,县衙现在抓住了小菊,严刑拷打,看那样子,是想让小菊顶罪呀……”刘义一说这话,女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刘义似乎没注意到女人脸色的变化,继续说:“你说你家在西华县逍遥镇,俺听说,逍遥镇那里有一种汤,特别好喝,名字叫……‘胡辣汤’,你知道不?”女人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刘义怎么说着丫鬟小菊,为啥又突然转移话题说起了“胡辣汤”。不过,女人听到“胡辣汤”三个字以后,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复杂了,她迟疑了好一会儿,轻叹了口气说:“俺知道……”刘义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继续说道:“俺听说,林府里有个做饭的老妈子,不但饭菜做的好,还能做一手儿好汤,现在呢,县衙怀疑林府这场大火是那个老妈子放的,只不过咧,就是找不到她,不知道她是哪里的人……”刘义说到这儿,女人的脸色又变了,变得非常难看,把头慢慢低了下去。刘义转脸朝林府废墟里看了看,接着说:“小菊这孩子跟你闺女一样大吧,命也够苦的,小小年纪,就要给别人顶罪,杀人放火,那可是大罪,要砍头的呀……”刘义说着,叹了口气,从包袱里把瓷瓶拿出来,递给女人,“大妹子,俺的话说完了,这是你闺女的魂魄,带上它,走吧……”女人的眼泪下来了,哽咽着,哆哆嗦嗦伸出手,接过了瓶子。女人想把雨伞还给刘义,刘义摆了摆手,“你拿上吧,都不容易,你也是个可怜人儿……”说到这儿,刘义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说:“大妹子呀,有句话,俺不想说,可是咧,又不能不说……你……你要是知道林府做饭的老妈子现在在哪儿,就让她发发善心,到县衙投案自首,救救小菊那孩子吧,那孩子挺可怜的……”说完,刘义想起了肩膀上那个大包袱,把包袱递给了女人,“把这个包袱物归原主,交还给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吧……”女人打着伞,带上瓷瓶、大包袱,还有之前被她立在墙根儿的那面布幡,抽噎着离开了林府废墟,刘义看着她消失在雪夜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黑暗的拐角里,一双阴冷的眼睛注视着刘义,如同这冰冷的雪,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从林府废墟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身上的衣服全部被大雪洇透,冷得刘义直打哆嗦。这时候,小玉已经起来做早饭了,看到刘义冻成这样儿,赶忙给刘义熬了一碗姜汤。换下湿衣服,又喝完姜汤,身上稍微暖和了一点,就在这时候,院门被人“笃笃笃”敲响了。刘义赶忙出去开门,打开门一看,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女人。原来,女人根本就没有离开,一路跟随刘义进了县城,在刘义家门口儿踌躇老半天以后,终于下定决心,敲响了院门。或许,是刘义之前说的那些话触动了她,被刘义引进屋里以后,女人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并且,一口气道出了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心酸与苦楚。这个女人,正是林府里做饭的那个老妈子——胡妈。女人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还要从六年前开始讲起。六年前,胡妈的丈夫为了还赌债,把十岁的女儿胡小慧卖了给人贩子,胡妈知道以后,跟丈夫大吵了一架,并把丈夫打出了家门。她丈夫属于倒插门儿,入赘到他们胡家的。胡妈的祖上“胡翠花”,逍遥镇“胡辣汤”第一人。相传,“胡辣汤”源自明朝宫廷,原名为“御汤”。明朝灭亡以后,御厨赵纪逃至西华县逍遥镇,当时,赵纪饥寒交迫,昏死在路边,被下地干活的胡翠花遇上,救至家成喂水喂饭。赵纪为报答胡翠花救命之恩,遂将“御汤”秘方传授给了胡翠花。胡翠花得到秘方后开始经营“御汤”,老百姓只知道此汤香辣美味,却不知道汤的名字,因为出自“胡氏”之手,就把这种汤称之为“胡辣汤”。后来,“胡辣汤”在逍遥镇开枝散叶,传播开来,许多胡氏外姓人也纷纷照猫画虎,效仿熬制。因为有祖上传下来的独家秘法,胡妈做出的“胡辣汤”在逍遥镇是最正宗的。原本胡妈和丈夫两个人开了间店铺,靠卖“胡辣汤”为生,因为生意好,家里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不过,好景不长,后来胡妈的丈夫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不但把家里的积蓄全部赌光,更是把那间“胡辣汤”店铺也给输掉了,家里顿时捉襟见肘,胡妈因为这个,天天跟丈夫大吵大闹。就这样儿,她丈夫依然死性不改,又赌了几次以后,欠下了巨额赌债,胡妈的丈夫就逼着胡妈交出“胡辣汤”的秘方。因为有很多人出大价钱要买那秘方,丈夫跟胡妈要,胡妈不肯给,于是,丈夫趁胡妈不在家的时候,偷着把女儿卖给了人贩子。女儿没了,胡妈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找来自家的几个亲戚,把丈夫打出了家门。之后,胡妈卖了家里的房产,又把祖上传下来的“胡辣汤”秘方卖给了一个信得过的人,换了许多银两,离开家乡,开始四处寻找女儿的下落。经过四年的苦苦寻找,在两年前,胡妈找到了那个买走自己女儿的人贩子,从人贩子嘴里得知,女儿被卖到了尉氏县林得仁府上。胡妈就赶来了尉氏县,她先是在林府所在的那个村子里打听,但是林府在村子里口碑不好,胡妈在那些村民嘴里没打听到任何消息。于是,她就千方百计接近林府。后来,胡妈在村里租了一间房子,又做起了“胡辣汤”,她的“胡辣汤”不卖给别人,专门到林府门口儿叫卖。时间一长,跟林府的管家结识了,管家觉得她做的汤不错,就把她带进林府做了老妈子。当然了,胡妈从人贩子嘴里问消息,和进入林府做老妈子,都是有代价的,全是靠着出卖自己的心血和尊严换来的。女人一旦走到这一步,也就啥也不说了。之后,胡妈从管家嘴里得知,胡妈的女儿胡小慧被卖进林府以后,并没有做丫鬟,而是做了林府里的小姐,这件事,只有林得仁夫妇和管家知道,就连林得仁的儿子林童生都不知道。胡妈一听自己女儿在林府做了小姐,心里多少有了那么一丝安慰。据管家说,林得仁之所以把胡小慧买进林府做女儿,是有不可告人的原因的。就在六年前,林得仁一次暴怒,一巴掌打死了自己十岁的亲生女儿,后来害怕官府追究,就没敢声张,半夜让管家悄悄把孩子尸体背到荒地里给埋了,这件事,只有林得仁夫妇和管家知道,他们对外宣称女儿得了怪病,还会传染,不许任何人踏进小姐闺房半步。这时候,林得仁还没娶二房。后来,林得仁女儿的鬼魂跑回家里来闹,闹得鸡犬不宁。林得仁没办法,只好请来一位先生驱鬼,先生把林得仁女儿的鬼魂赶走以后,对林得仁说,你出生的时候,脸朝下,好女人又犯女人,你这辈子,注定要有女儿,现在女儿没了,你家里运势受到了影响,将来府上还得闹凶。林得仁一听,问先生咋办,先生说,不如在家里继养一个和你亲生女儿同岁的女孩儿。林得仁听先生这么一说,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如此甚好,这样,一来能遮人耳目,掩盖亲生女儿死亡的消息。二来,继养个女儿还可以帮他调节运势,兴旺家宅。于是,林得仁就上了心,让管家四处寻找和他女儿同岁的小女孩,模样儿呢,还要和他亲生女儿相似。很凑巧,胡妈的女儿胡小慧符合了林得仁的要求,胡小慧不但和他女儿同岁,样子也有几分神似,就这样,胡妈的女儿胡小慧,被林得仁买进林府做了闺女。当然了,林府那些下人都不是瞎子,胡小慧的样子和林得仁的女儿林秀秀再神似,那些下人也能一眼看出来。为了杜绝这一点,胡小慧被买进林府以后,林得仁夫妇依旧对外宣称女儿重病,把胡小慧整天锁在房间不让出门,吃喝拉撒睡都在房间里解决,除了林得仁夫妇以外,只有送饭端夜壶的管家能够进出小姐闺房。就这么的,胡小慧被林得仁夫妇在房间里一关就是四年。期间,林得仁夫妇也算是疼爱胡小慧,特别是林得仁的老婆,真心把胡小慧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渐渐的,胡小慧认可了这对父母,也认可了自己的名字“林秀秀”。小孩子就是这样,谁对她好,她跟谁亲。虽然被林得仁夫妇常年锁在房间里,但是总比在自己亲生父母身边时,经常被亲生父亲虐待,天天看着亲生父母吵架强。直到胡小慧十四岁时,林得仁夫妇才让她走出闺房。这时候,别说林府那些亲戚,就连林府里的家丁丫鬟、甚至是林秀秀的哥哥林童生,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再加上胡小慧这时候已经发育,出落成大姑娘了,谁都没认不出这个“林秀秀”是个冒名顶替的。胡妈进入林府的时候,胡小慧已经十五岁,胡妈见过她几次,见自己女儿已经长大成人,模样更是出落的标致俊美,胡妈心里暗自高兴。这两年来,胡妈每每找机会刻意接近女儿,一旦得到机会,就给她讲一些她小时候的事,就这么的,胡妈一点点唤醒了胡小慧的记忆,母女两个抱头痛哭,私下相认。母女相认以后,胡妈越发欣慰,她原本打算就这样一直过下去,自己的女儿现在是林府里的大小姐,好吃好喝好穿戴,总比跟着自己过苦日子强,将来再嫁一个好人家儿,更是一辈子吃穿不愁,真是挺好的。于是,胡妈死心塌地在林府当起了做饭的老妈子。可是,好景不长,就在第二年夏天,也就是林府失火的前几个月。一天晚上,林得仁喝醉了酒,趁着酒醉,兽性大发,悄悄摸进胡小慧闺房,把胡小慧给祸害了……胡妈得知这消息以后,差点没昏死过去,恨的牙都咬出了血,就打算带着胡小慧离开林府,可是,就在这时候,林得仁这畜生居然扬言,要把胡小慧纳为小妾。林得仁这话一出口,无疑平地生出的一道惊雷,震惊了林府上下所有的人,不明白个成原因的那些家丁丫鬟们,都没办法接受林得仁娶亲生女儿这样一个荒唐的事实。林得仁那两个老婆,更是极力反对,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有悖常伦,好说不好听,林府颜面非扫地不可,但是林得仁这畜生也不知道成了什么邪,不管不顾,就认定了胡小慧。期间,林得仁的儿子林童生听说这件事以后,直接暴怒,把林得仁给打了,房间也给他砸了,床也给他烧了,林童生没办法容忍自己的父亲娶自己的妹妹!林得仁害怕他这个打架不要命的儿子,就借口让他到原阳县给米店进大米,把林童生给打发出了家门。林童生这时候也不想在家呆了,拿上钱就走了。林童生走了以后,林得仁愈发无法无天,他那两个老婆这时候把矛头全部指向了胡小慧,觉得这胡小慧就是一滩祸水,丧门星,当年就不该把她买进府里。两个近乎抓狂的女人,趁着林得仁出门之际,把胡小慧勒死在了房间里。之后,又让管家带上几个家丁,在柴房把尸体烧掉,埋在了后院墙根儿那里。女儿落得如此下场,胡妈这时候,可想而知,哇哇吐血,哭得死去活来,差一点没疯掉,她心里这时候的恨,已经不能用任何言语来表达了。辛辛苦苦找了六年的女儿,就这样没了,胡妈唯一活着的精神支柱瞬间崩坍了……胡妈把泪流在了心里,恨,也埋在了心里,给女儿报仇,成了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这时的时间,已经是七月初,对草药有一定了解的胡妈,悄悄从外面移来一株曼陀罗种在了花园里,隐忍着等到曼陀罗八月花开之际,摘花、风干、下毒!林府大火那天晚上,胡妈煮了一锅“胡辣汤”,在里面放入了曼陀罗花!原本曼陀罗花被水煮过以后会发出一种苦味儿,味觉敏感的人很容易喝出来,但是,如果喝过正宗“胡辣汤”的朋友可能都知道,“胡辣汤”是用几十味成草药外加多种食材熬制而成的,本身就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再加上胡椒、花椒等辛辣佐料,任谁也喝不出曼陀罗花发出的那股苦味儿。胡妈本来只想毒倒林得仁夫妇三个,没想到那些家丁丫鬟嘴馋,把剩下的“胡辣汤”分着喝了。等到深夜,胡妈偷偷摸进林得仁夫妇的房间,把林府厨房里存放的香油,泼在他们床上,把火给点着了。胡妈只是点着了两个房间,她本来只想烧死林得仁夫妇三个,但是那天夜里的火很邪性,无风三尺浪,火被胡妈点着以后就像有了生命似的,迅速蔓延开来,越烧越大,不大会儿功夫,整个儿林府四处噼啪爆响,烧成了一片火海。看到这情形,胡妈害了怕。管家和那几个家丁,帮林得仁两个老婆焚尸灭迹,烧死也就烧死了,罪有应得。可是,府上那些丫鬟却是无辜的,她们也没少给林得仁祸害,跟自己女儿一样,也都是些苦命的孩子。胡妈不忍心那些丫鬟也给大火烧死,跑到丫鬟房间窗户那儿,喊起和她关系最好的小菊起床逃命。胡妈这时候说是她喊醒的丫鬟小菊,在这一点上,她和小菊在县衙交代的有了出入,小菊说喊她的是个男人。或许小菊撒了谎,也或许小菊在睡梦里听错了,不过这一点呢,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胡妈放火以后,连夜逃回了西华县逍遥镇,躲在了一个亲戚家里。从那天开始,胡妈每天晚上做噩梦,每次都梦见自己女儿跟她说想回家,每次胡妈都在梦里看着女儿哭醒。后来胡妈一寻思,把心一横,又悄悄返回了林府。这时候呢,已经入了冬,刚刚下过一场雪。胡妈就想把胡小慧的尸体从后墙根儿那里挖出来,但是因为天气太冷,又下了雪,地面都给冻上了,用锄头挖了老半夜,只挖出一个小坑儿。等她第二天再去挖的时候,发现雪窝里多了一个男人的鞋印。胡妈并不知道,那是刘义的鞋印。胡妈以为给人发现了,害了怕,再次躲了起来。躲了一阵子以后,感觉没啥动静了,胡妈再次来到林府,用了几夜的时间,终于把胡小慧的尸体挖了出来。因为胡小慧的尸体是被火烧掉的,并没有腐烂,尸体上面已经没有水分,干瘪瘪、黑乎乎一团。胡妈忍着肝肠寸断的悲痛,用一大块麻布片把尸体包了,晓行夜宿,把女儿尸体背了家,之后,又悄悄埋在了自家的祖坟里。胡妈原本以为把女儿尸体背回来就算结束了,可是,她还是每天梦到自己的女儿,女儿依旧哭诉跟她说想回家。胡妈就想不明白了,于是找到之前和她一起来林府的那个男人寻问。那男人也是干我们驱邪抓鬼这一行的,在逍遥镇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男人跟胡妈说,你闺女的尸体是回来了,但是魂儿没回来,得回去把她闺女的魂儿招回来。就这样,胡妈带着那个男人来林府招魂……等胡妈说完以上这些,已经是泣不成声。这时候,蔡清君也早就起来了,和小玉在一旁听着,听得蔡清君也是悄悄抹眼泪,小玉则是泪流满面。刘义听完,当场脸色骤变:“完了完了完了。。。”“怎么了?”胡妈不解的问道。“人是你杀的,但我忽略了一点,那个被一巴掌拍死的林家亡魂!”“什么!!”胡妈嘴巴长得老大,吃惊的看着刘义。刘义摆摆手,但愿这亡魂能自己转世投胎吧,想完“唉”地叹了口气,既同情又可怜这对苦命的母女。就在这时候,胡妈擦干脸上的眼泪,从椅子上站起身,打怀里掏出装着女儿魂魄的瓷瓶,走到刘义身前,把瓷瓶递给了刘义。等刘义接过瓷瓶以后,胡妈竟然“噗嗵”一声给刘义跪下了,哽咽着说:“人是俺杀嘞,火是俺放嘞,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俺现在就去衙门自首把小菊换出来,在俺临走前,还想托先生一件事儿……”“大妹子,你这是干啥的,有啥事儿起来说吧。”刘义想把胡妈从地上拉起来,胡妈没让,跪在地上继续说:“先生,俺知道你是个大好人,俺求你把俺闺女的魂魄送回家,只要闺女回家了,就是把俺千刀万剐,俺也瞑目了……”说完,胡妈不要命了似的,一下下给刘义磕起了响头,一边磕一边哭。见胡妈这样儿,刘义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住了似的,说不出的难受,强忍着,颤着声音对胡妈说:“成,我刘义在这儿跟你保证,一定把你闺女送回家……”这一天,胡妈上县衙投案自首去了。角落里的那双眼睛,留下两行黑泪。。。但这一切,只是开始。。。胡妈前脚儿走,刘义后脚儿出门,在蔡府门口儿,堵住了蔡清君的二哥,把胡妈的事对蔡清君二哥简单说了一遍以后,刘义一方面请他到县衙给小菊求情,另一方面,求他给胡妈也求个情,给胡妈留个全尸……几天后,年三十儿,小菊从大牢里放了出来,靳三爷带着小菊到刘义家,登门跪谢……这时候的街上,除了张灯结彩,过年气氛十足,还多了一张县衙的告示:林府纵火杀人案犯“胡秋花”,火烧林府,杀八人,罪无可恕,判,缢死……缢死,也就是勒死,县老爷看在刘义二哥求情的份儿上,让胡妈在狱成自缢……正月十七,胡妈一丈白绫狱成自缢。当天晚上,刘义到县衙大牢帮胡妈收了尸,并把胡妈的魂魄用瓶子装了,和她女儿的瓶子放在了一起……三天后,正月二十,刘义赶着一辆马车,马车上,一口上好棺材成殓着胡妈的尸体,由几个蔡府家丁陪着,赶去了西华县逍遥镇……在逍遥镇,打听到胡妈祖坟的位置以后,将胡妈的棺材,埋在了胡小慧的坟旁……坟前,刘义拔掉两个瓶子上的盖子,两股清风从瓶成徐徐飘出……刘义扔掉瓶子,对着两座坟丘,哀恸大喊:“回家咧……”…………刘义的二哥问,如果说,是胡小慧鬼魂所为,她烧死林府管家也不为过,毕竟是管家带人烧了她的尸体,可是,跟着林童生一起到原阳县进大米的那个家丁,并没有参与焚烧尸体,他为什么也被火烧死了呢?如果说,胡小慧想赶尽杀绝,不想给林府留下一个活口,那林童生又为什么活了下来呢?面对蔡清君二哥一连串的这几个问题,刘义想了许久,最后他回答说,或许,那个家丁也做过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吧,恶人终会有恶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欺人、欺世、莫欺天……还有,那天在林府帮胡妈女儿招魂的那个男人,曾经留下一个大包袱,胡妈到县衙投案自首的时候,连同胡妈自己的钱袋子,一起留在了刘义家里,刘义在送胡妈母女魂魄回家时,一起带去了逍遥镇。但是,他没能在逍遥镇找到那个男人,听他们镇里人说,那个男人还在尉氏县,刘义只好把钱袋子留给胡妈的亲戚,把大包袱又带回了家。回家以后,刘义把包袱打开看了一下,里面有:黄符数张,三火令牌一块、五雷令牌一块,古旧短剑一柄。这些东西,刘义把它们和师傅李守道留下的那些物品放在了一起,想着那人来找时,再还给人家。不过,这些物品,始终没人来找,那个男人也始终再没有出现过,还好他把东西放在了一起,因为本身就是李家人的东西,那个男人,正是李守道的儿子,李凌天的祖爷。后来,这几样物品被刘念道拿去,几张黄符,先后被刘念道用掉,两块令牌,全部毁在日本人手里。两块令牌的质地不详,年代不详,像古玉又像石化的木头,上面有年轮一样的木纹,正面分别刻着“三火”、“五雷”,反面刻着“尊令”。三火令,在刘念道和几个日本浪人打擂时,被日本浪人一脚踢碎。当时,刘念道夸下海口,吃一个馒头打死一个日本人浪人,他总共吃了四个馒头。五雷令,在日本侵华时期,被日本人飞机投下的*弹片击成,虽然击的粉碎,却救了刘念道一命。最后那柄短剑,连同剑柄一尺五寸长,剑身末端,一面刻着“两仪”,一面刻着“阴阳”,蔡清君后来给它命名为“两仪阴阳剑”,是件真家伙,样式古旧,不知年代,虽说不能削铁如泥,却也是锋芒利刃,是刘念道的最爱。不过,在一次刘念道帮他那些狐朋狗友盗一座奇怪古墓时,九死一生,把“两仪阴阳剑”遗失在了古墓里。“两仪阴阳剑”至此下落不明。换句话说,这智障玩意儿刘义把李家的东西全。。。。…………一年后,也就是1883年秋,清光绪九年,癸未年,秋。这一年刘念道十六岁,刘义五十六岁,蔡清君三十八岁。有一天,蔡清君神神秘秘把刘义叫到房间里,低声跟刘义说,小玉这丫头最近一段时间有点不对劲儿,这才刚刚入秋,衣服穿的也不多,身体却显得臃肿笨拙,而且还经常偷着干呕。刘义一听,立刻把眼睛瞪大了。夫妇两个把小玉叫到了房里,刘义将二指搭在小玉脉搏上一把,脸色变了,和他们夫妇两个猜想的一样,小玉有了身孕!夫妇两个看着对方,面面相觑,于是追问小玉,怎么回事,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小玉闪躲不过,最后低着头,羞赧地说,是少爷的。刘义一听,立刻火了!晚上,刘念道回家以后,刘义不由分说,直接喝令刘念道跪在院子里,然后找来一根荆条,抡起来没头没脑就打。刘念道真够硬气的,虽然平常有点反叛,但是面对刘义和蔡清君打骂时,从来都是不躲不跑,也不问咋回事儿,刘义叫他跪着他就跪着,打他他就挨着,而且无论怎么打,都是一声不吭。古时候,思想陈旧,男女观念极重,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居然有了身孕,以后就没法儿出门见人了,刘念道这就是造孽,该打!刘义虽然不是第一次打刘念道,但是这一次,是他打刘念道打得最重、最狠的一次,着实动了真火儿。也不知道抽断了几根荆条,直到打得蔡清君都心疼落泪了,小玉哭着和刘念道跪在一起,抱着刘念道替刘念道挨荆条为止。其实,小玉和刘念道的关系,刘义和蔡清君早就有察觉,但是夫妇两个也没在意,一直以为两个孩子在一起算是玩伴,玩玩闹闹也没什么,他们谁都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小玉的眼泪,加上蔡清君的苦苦劝说,刘义终于扔掉荆条,逐渐冷静了下来。之后,夫妇两个把刘念道和小玉叫到屋里,当面锣对面鼓问他们两个,这件事该怎么办。小玉一是害羞,二是胆怯,低着头不敢说话,刘念道倒是显得不卑不亢,直视着刘义,一脸坚决地说,自己真心喜欢小玉,这辈子非小玉不娶。刘义又问小玉,小玉见刘念道表态,显得非常高兴,深情地看了刘念道一眼以后,红着脸对刘义说,心甘情愿服侍刘念道一辈子。听两个人这么说,刘义和蔡清君都松了口气,之前还担心是刘念道混账,小玉是被他逼迫的呢。最后,刘义和蔡清君夫妇两个一合计,既然两个孩子情投意合,你情我愿,再加上小玉那肚子也不能再等了,不如就近挑个日子,给两个孩子成亲算了,反正都已经到了成亲的年龄。当然了,刘念道成亲这可是件大事儿,必须到蔡府跟蔡文烨夫妇商量一下,刘念道这时候在蔡文烨眼里,比他那几个亲孙子还亲,将来的状元之才,这件事儿要是不跟他提前说一声儿,他这一关指定过不去。可是,等刘义到蔡府跟蔡文烨一说,老头儿立刻就炸毛儿了,把桌子拍的“啪啪”响,直怪刘义糊涂、胡闹。蔡文烨说,一个卑贱丫鬟,什么身份,怎么配嫁给他们蔡府的外孙,怎么配嫁给将来的状元郎,这件事,他的坚决不同意,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至于小玉,想留下就留下,没有名分,不想留下,蔡府出钱,打发走就是了。蔡文烨这么说,刘义当然不乐意,刘义本身也不是啥大户人家出身,再说小玉现在已经身怀有孕,那肚子里有我们刘家的骨肉,怎么能不给名分呢,怎么能说赶走就赶走呢,这种事,刘义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相反的,他非常反感蔡文烨看不起下人这一点,只是看在蔡文烨是自己老丈人的面子上,没跟蔡文烨闹僵。面对蔡文烨决然的态度,刘义耐着性子苦求,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是,这蔡文烨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咬死了不同意。最后,蔡文烨跟刘义几乎把话都说绝了,言说,要是刘义再跟他提刘念道娶丫鬟这件事,以后刘义夫妻两个就别再进他们蔡府的大门,他蔡文烨丢不起这个人!蔡文烨态度如此坚决,是刘义之前没能预料到的,就像给人泼了一头冷水似的,两个人不欢而散。回到家里,刘义心里极不痛快,跟蔡清君一说,蔡清君也蹙起了眉头,虽然蔡清君多少有点门第观念,知道刘念道娶丫鬟这件事不妥,但是她更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最后,刘义跟蔡清君说,不如全家搬回三王庄算了,在尉氏县这里他早就呆腻了,现在年龄也大了,也该落叶归根了。等到了三王庄,悄悄把刘念道和小玉的婚事给办了,等生米煮成熟饭,蔡文烨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蔡清君点头同意,于是夫妇两个就在房间里合计着,怎么跟蔡文烨夫妇辞行,如果蔡文烨不同意他们回家怎么办?如果蔡文烨还像过去那样儿,同意他们夫妇两个回去,却不同意刘念道回去,还要硬把刘念道留在蔡府怎么办?如果把刘念道留在蔡府,小玉又怎么办?总不能全家人一声不吭,逃亡似的,逃回三王庄吧,那以后真的就别再进蔡府大门了。就在刘义跟蔡清君说以上这些的时候,可能被外面经过的小玉听到了,小玉可能觉得她给刘义夫妇添堵了,要刘念道娶她一个丫鬟,让刘念道颜面扫地了。第二天,她竟然吊死在了房间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刘义家里一下子乱了……刘念道抱着小玉的尸体失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刘义紧皱着眉头,吧唧吧唧抽着烟,一声不吭,或许他在心里,正在恨自己懦弱,恨自己太顾及蔡文烨的面子了……蔡清君则瘫软在地上,看着小玉的尸体,呆呆地怔愣着,她或许在怨小玉傻,在怨自己的父亲绝情,在怨这些所谓的门当户对……用尉氏县棺材铺最好的棺木成殓了小玉的尸体,刘义想把她葬在小青山那里,那里风水最好。蔡文烨不同意,轻蔑地说,不就是一个丫鬟么。刘义听了,生平第一次大怒,冲蔡文烨吼道,那是个丫鬟么,那是两条人命!硬是顶着蔡文烨的反对,在小青山找了块最好的坟地。刘义觉得我们刘家对不起小玉,小玉出殡那天,要刘念道给小玉披麻戴孝。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丈夫给妻子披麻戴孝一说,更何况小玉和我太爷还没成亲,刘义让刘念道这么做,别说在过去,就是搁着现在,都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不说别的,会给街坊邻居笑死的。这件事,再次遭到了蔡文烨的强烈反对,老头儿差点没让人把棺材抬出灵棚给扔了,那些来抬棺材的,逐个给刘念道打跑了。小玉,也就这么在吵吵闹闹成下了葬……棺材盖上的那一刻,刘义在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被勒死的女人,正对自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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