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马上把门打开!”偷袭者逼近英格曼神甫,远处某个楼宇烧天火一般,把光亮投入这院子,一会儿是这里一摊光亮,一会儿又是那里一摊。光亮中,女孩子们看见军人端着手枪,抵住英格曼神甫的胸口,一层黑袍子和干巴巴的胸腔下,神甫的心脏就在枪口下跳,书娟想,要是军人敏感些,一定能感觉到那心脏都跳疯了,混乱的搏动一定被枪管传导到了他手上。

    法比从英格曼神甫手里夺过钥匙,把门打开,放进黑乎乎的一小群人,一架独轮车上躺着一具血里捞出来的躯体,那个能说话的伤兵拄着一根粗粗的树干,推独轮车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件黑色马夹。

    门关上不久,从街口跑过来几个日本骑兵,哼哼唱唱、嘻嘻哈哈,似乎心情大好。

    门内的人都成了泥胎,定格在各自的姿态上,等着好心情的日本兵远去。全副武装的军人两手把住手枪,只要门一开,子弹就会发射。直到马蹄声的回响也散失在夜空里,人们才恢复动作。

    书娟对小愚小声说:“我们下去看看。”

    “不能去!”小愚拉住她。

    书娟自顾自地打开阁楼的盖子,木梯子延伸下去。她听见小愚跟其他女孩说:“看孟书娟!没事找事!”

    书娟很不高兴小愚的做法。她原来只是私下拉小愚进行一次秘密行动,小愚马上把她出卖了。她从梯子上降落到工场里,轻轻拔开门闩,把门开得够她观望全局,书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愿做被瞒着的人,她知道瞒她是照顾她,但她对这种照顾从不领情,包括父母为了照顾她,从来不让她知道他们夜里吵了架,为什么吵。有时她看着母亲红肿如鲜桃的眼睛,问她是否哭了一夜,母亲还微笑着否认,似乎不瞒她就是对她不负责任。

    此刻书娟站在开了半尺宽的门口,看见院里的仗还没打出分晓。独轮车成了进攻的坦克,嘎吱作响地碾过教堂门口的地面,持手枪的军人现在是他们的尖刀班,书娟看见奇怪的黑马夹的胸前后背都贴着圆形白布,她断定这就是埋尸队员们的统一服饰。

    “阿顾,马上去把急救药品拿来,多拿些药棉和纱布,让他们带走。”英格曼神甫的意思很明显,此处不留他们这样的客人。

    持短枪的人并没有收起进攻的姿势,枪口仍然指着英格曼神甫:“你要他们去哪里?”

    “请你放下武器和我说话,”神甫威严地说,“少校。”

    他已辨出了军人的军阶。军人的军服左下摆一片暗色,那是陈了的血。

    他说:“神甫,很对不住您。”

    “你要用武器来逼迫我收留你们吗?”英格曼说。

    “因为拿着武器说话才有人听。”

    英格曼神甫说:“干吗不拿着枪叫日本人听你们说话呢?”

    军人哑了。

    神甫又说:“军官先生,拿武器的人和我是谈不通的。请放下你的武器。”

    军官垂下枪口。

    “请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法比问持枪者。

    “这里有什么难进?我进来两天了。”军人说,“本人是七十三师,二团少校团副戴涛。”

    一阵咬耳朵的声音传来,针锋相对的人们刹那岔了神。书娟稍微探出身,看见以红菱为首的五六个女人从厨房那边走过来。这下她们不会再叫“闷死了”!她们看见了独轮车里血肉模糊的一堆,都停止了交头接耳。这些女人也是头一次意识到,这院子里的和平是假象,她们能照常嬉笑耍闹也是假象,外面血流成河终于流到墙里来了。

    “日本人什么时候行刑的?”神甫看着独轮车里的伤兵问道。

    “今天清早。”埋尸队队员回答。

    “日本人枪毙了你们多少人?”少校问道。

    “有五六千。”拄拐的上士说,这是悲愤和羞辱的声音,“我们受骗了!狗日的鬼子说要把我们带到江心岛上开荒种地,到了江边,一条船都不见……”

    “你们是一五四师的?”少校打断他。

    “是,长官怎么知道?”上士问。

    姓戴的少校没有回答。上士的方言把他的部队番号都告诉他了。“赶紧找个暖和地方,给他包扎伤口。”少校说。就像他攻占了教堂,成了这里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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