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天堂那个方向去（33）

    我生就不是偷奸躲懒的人，这似乎与教育没有多大关系。无论在哪里做事，我都是竭力把事情做好，过去在国营企业是这样，现在到了私人企业也是这样。踏实卖力的做事按说是好事，可也不一定都被人说好，在国营企业我出力做事，那些不愿出力的就说我想往上爬，想表现自己。现在给香港老板做事，还是避免不了这样的议论。

    那个当过内地小厂厂长仓库主任，看我这样卖力的给老板做事，他就不太理解，这天他凑近我身边，小声问，“这工厂有你股份吗？”这问题对我太奇怪了，我睁大眼睛看他。“你是老板的合伙人吗？”他又问。看来他是真不知道我也是来打工谋食的。“不是，我也是来打工的。”我真实地回答他。“不是老板干吗这么卖力？”他是这样想的。“我就是这样做事的，没什么呀。”我还是真实地回答他。“那就是给你很高的工资了？”他又想到这上面来了。“还可以吧。”我对这个厂里像我这样的人工资到底多少算高真得不知道，我进厂时只想一千五，伟叔给了我三千，应该不低了吧。“对吗，你这样卖力，不是老板，就是拿得工资很高。”他认为他的想法是没错的。仓库主任不会相信我卖力做事只是生业习惯，即使伟叔按我想的一千五一个月定工资，我还不是这样做事。在这一点上，仓库主任对我是不能理解的。

    划线的老颜年龄比我小十来岁，他来南粤打工早我十年，早已在社会上混得“油”了（“油”不是坏的意思，是说处事老练圆滑）。对什么事都抱无所谓态度，做事不紧不慢，说话不急不躁。就是老板在跟前他也是慢悠悠地做。我很羡慕他有这分淡定。我想二荣也是看中他不急不火的性格，不然怎么会从车间那么多开料工人中把他挑了来呢。

    老颜说话声音不大，但很爱说话，干活时嘴巴也不肯闲着。他一边划线一边与我漫无边际的瞎聊。我听了，真得佩服他在外面混有一套。

    这天上午我都帮老颜打下手，按照生产指领单，从堆放皮料的货架上选取能代表这批皮料质量等级的样品（不选最好也不选最差的）。皮料仓里充满了制革残留化学物的气味和牛皮自身发出的动物气味，这种混合气味在空气不流通的仓库里，让人呼吸困难。我的想法是一鼓作气将当天生产指令单上的皮料一次性抽完，然后集中精神一门心思划线。老颜却对我说不用急慢慢来。

    他抽几捆就要出去透风喝水上卫生间（抽烟）。每次他都招呼我出去，尽管我也被那气味冲得头脑发昏，可我没听他的，留在那儿一人忙活。等他再走进来，看我大汗淋漓的样子，就认真地对我说，“你傻啊，在里面呆久了要死人的。命是自己的，你把命也卖给老板了吗？”我擦擦汗，没理他。他又说了，“像你这样出来打工不行，很快会累死。在外面拿命混饭吃得悠着点，你不爱惜自己谁还管你。你再卖力赚了线也是老板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力气就留你干，你不能干了立马就让你走人，死到外面都没人问。你是才出来吧？告诉你，我来这里十年比你见得多了，听我一句劝，干活别玩命。”

    老颜说，没有人关心打工仔的命运。你看车间为赶订单交货期，那天不是加班到深夜一二点钟，早上六点又要爬起来上班。你知不知道天天晚上都有女工受不了昏倒在车间里。告诉你，凡是昏倒的女工后业都被以身体不健康理由辞退了。

    这些我也是知道的。私人老板害怕，也怕承担不起的责任发生，要是真有工人累死在车间那事情麻烦就大了。为了自保，他们也是顾不得打工仔的。

    老颜又问我，“打工仔就是打工仔，干活少不了打工仔，可又没人把打工仔当个人，治安队三天两头在外面查证件，看谁不顺眼就问你要身份证暂住证，拿不出来就抓走，我都被抓了多少次。”

    是啊，不要说私人老板顾不了打工仔，就连当时政府出台“收容条例”也将打工仔视作流浪人员。我来这段时间，几乎隔几天就会听说有工厂人员（不单是车间工人，也包括写字楼人员）因出厂时没带身份证而被巡逻的治安队抓去关押的事，这些被抓的人轻则遭到罚款，重则被殴打。儿子就曾提醒我随时会查身份证和暂住证，让我去办一个暂住证。我说整天不出工厂大门，不会碰上查暂住证的。他让我不要大意，说他去一家鞋厂办事，就碰见治安队冲进工厂检查暂住证。我却不知道那儿能办到暂住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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