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沪海街面一顽童



    “野蒺藜、白茯苓、白芍药……嗬!今次不要人参,其他还是老一套?正一木嘴哦,一张方子增增减减吃了几十年……”

    高高的柜台后,穿着别扭长衫的年轻人拈着小指抖了抖方子,一边放下手中磨得发花的放大镜,斜眼看了自己面前的小矮个。

    在对方半是无奈半是数落的眼神下,李尚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陪着小心道:“唔好意思啊森哥,麻烦您了。”

    “你个扑街!”

    在里间看电视的俊叔从门框里探出半个身来,手里捧着一大碗猪油面,边吃边不耐烦地说道:“少在这喷口水啦!赶紧给尚仔抓药,再鸡啄唔断,小心我罚你抄药典啊!”

    被自己老豆这么一骂,森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支支吾吾地腻歪着“都像你这般开医馆,不如去保良局开善堂啊”,就在李尚等待的目光中,转过身去。

    “俊叔,多谢你了。”看着森哥抽出几张千层纸,在药柜前寻寻找找,李尚踮起脚尖,趴在柜台上,朝里间的俊叔感激地道谢。

    他知晓药房的规矩,依着俊叔平时的脾气,不亲见病人、没有自己开方,是绝不乐意用别家的方子配药的。也就只有在自家爷爷的事上是个例外。

    “谢我就把生伯带来。”

    俊叔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懒懒散散的声音里含着点牢骚,“生伯这病都多少年了?我老豆坐诊的时候就吃这方子了,几十年都不见好!真正庸医啊!大不了我不收诊金,你把人带来让我号号脉,也好过这般细水长流的开销啊。”

    李尚抬起小手揉了揉鼻子,腼腆一笑,没吱声。

    “喂,衰仔~”

    没听见回声,俊叔就从里间起身,用装茶点的包装纸一抹油汪汪的嘴,龇着牙走到正堂来。

    “呐,这礼拜的三剂,还是老话,非本馆问诊,吃死别找我~”从阿森手上接过包好的药,俊叔嘴上不客气,话里透着的关切,李尚还是分得清楚的。

    “凉水泡够四十分钟再煎足半个钟头,记醒目一点!要再跟上次一样招得人报火警,我怕生伯病不死也被你气死啊!”随手丢出三个绳结绑得歪七扭八的纸包,俊叔折了折自己衬衫的袖口,顺手还想在李尚的小脑袋上摸一摸。

    “不会啦俊叔,那次是意外来的。”李尚敏捷地偏头躲开,身子顺势向后一退,小脸禁不住染上了红,梗着脖子辩解道:“爷爷不让我用瓦斯罐,我只好用木柴喽,边个知生柴会起那么大的烟啊?”

    “闪人啦,告诉生伯,别抽烟了,真拖下去一年半载我就得送帛金啊!”俊叔不耐烦地摆摆手,伸手利索地抓住了不知何时换过衣衫,已经准备开溜的阿森。

    “你想去边处啊?”

    “这是诊金!”

    看着两人一个要跑一个要抓纠缠在一起,李尚抓出一把早就数好的零钱,丢在柜台上,提着药一阵风地跑了出去。

    “跑得倒快!”

    在身后,传来了俊叔的笑骂声和他变了调的训斥声。

    “今夜又向去哪里潇洒?”

    “不是吧老豆,我今晚约了朋友看电影啊,《旺角卡门》来的。”

    “朋友?我看是有哪个靓女勾你同去吧。不准!”

    1988年的香港,距离签订声明已经过去了四年时间,在逐渐接受了早晚回家的现实之后,香港民众曾经崩溃的投资热情迅速回暖,港岛房价由84年时跌倒谷底的破落,又一步一步地飞快涨了起来。

    不过,即使是港岛九龙,也会有元朗新界那些偏远的乡下地方。油麻地这种风云际会的英雄地,地皮当然也会分出ABB。庙街、钵兰街不消说,商业繁华,寸土寸金。可仅仅一墙之隔的沪海街,命运却与隔壁截然不同。

    这条聚集了49年之后第一代沪海老移民的长街,曾经是九龙半岛最早开出的市街,十九世纪英国人刚刚殖民香港之际,便将这里填海开出,华人商贩纷至沓来,各色的商铺从街头开到巷尾,甚至比尖沙咀的历史都来得更早,能够取名沪海街,也可以想象得出,它当年堪比东方魔都的繁华。

    不过眼下,沪海街早些年的辉煌已被新晋崛起的弥敦道彻底取代,而沦为明日黄花。昔日里街头巷尾的名牌广告已无踪影,曾几何时默默打拼的老沪海们,在发家之后也早已迁出搬离,充实了从佐敦道到弥敦道的商业街,住进了清水湾九龙城的独立屋。残存此地的,除了时光抹消不去的印记,就只剩下些濒临被时代淘汰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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