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桨曳湘蒸 2



    萧宁远言语至此,忽停了下来,他抬起右掌,擦着左侧颔,嘴里“嗞”一声,才又续道:“那渔夫说这话时,脸上虽含着笑,双眼里却分明闪着泪光,唉,他话面虽然轻松,但骨肉分离之痛,岂是能惯的?”

    孙江语听着,心中不禁悲酸,虽连着呼叹了几口长气,这股悲酸亦不能舒解,反有渐浓之势。

    她虽尚未成婚,但想自己来日倘若有孩,必爱其胜过自己性命,那对渔夫渔妇,竟连夭两子,眼前幼女又将病亡,那种苦痛,该是蚀骨钻心的罢。

    孙江语又忆及往日随父母行走江湖时所见到的各种惨苦,比此更甚者亦不在少数,当下,她遂不禁暗问:“这世道是怎么了?为何总有这么多人受着这么烈的苦呢?我徒然读了这么多书,想了这么多事,于此还是悟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我穷此一生,能有微得么?”

    孙江语起初闻见此类惨事时,也只如寻常人一般,生生怜悯,发发感叹,能帮能助的,便尽量施以援手而已,但这类惨事见多了之后,她才慢慢悟到,这些人,这些事,是帮不完,也助不尽的,这类惨事之所以生息无穷,定是这个世道出了差错,,然这个世道究竟出个甚么差错呢?

    有些人说是贪官污吏太多,恶霸盗匪过众,然太祖皇帝在这两件事上下的功夫还不算多么,还不算狠么?这世道不照样还是半点未变么?

    孙江语隐隐意识到,在这些惨事背后,必然有个更深更真的缘由,但她暂时还只能想到这个缘由是一定存在的,于这个缘由本身,她却还丝毫未知。

    “只能意识到缘由的存在,于缘由本身,却还丝毫未知”,这件事从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一丁点作用,但实际上,比起旁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了。

    自从孙江语的头脑踏出这一小步之后,她的情怀便更加深挚,胸襟也日渐广阔起来,她开始意识到,人活一世,远不止生老病死,男欢女爱这么简单,其实,人还能做更多的事,但这些更多的事究竟有哪些呢?正如前事一般,她对此问,还暂时想不清楚。

    这时,游船正行到蒸水汇入湘江的岔口,船尾掌桨的船家便大声问道:“孙姑娘,是继续顺着湘江走呢,还是转到蒸水上去?”

    孙江语便面露询色地瞧瞧萧宁远,只听萧宁远道:“随意师姐的意罢。”

    于是,孙江语遂一语双关地吟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既抒心中之情,又答船家之问。

    那船家曾上过几年私塾,也懂些诗文,听了孙江语之吟,便理会了她的意思,便转向划到蒸水上去。

    萧宁远先前说完话后,在孙江语暗思之时,他也停口在心中慨想了一阵,这时便又续道:“我爹娘心善,听了渔夫的话,便请言去舱内瞧那渔女,我却恶臭,仍然呆在船头。”

    “后来听娘说,船舱内污秽不堪,干草铺的床上,只有一床棉被,用破麻布缝的被套装着,里边的棉花,都碎得不成样了。”

    言语至此,萧宁远忽问一句:“师姐,你穿过麻布衣服么?”

    孙江语摇摇头,萧宁远又道:“我年纪稍长后,曾央我娘给我缝过一件,衣服穿在身上,那磨皮硌肉的滋味,可着实难受得紧。听说,那些穷苦人家,连贴肉的衣服,都是麻布做的,如此长年累月地穿,连身上都能磨出茧来!”

    萧宁远说着摊出双掌来给孙江语看:“你瞧我手上这几个茧,都是拜了师以后才磨出来的,‘曾不事农桑’,‘念此私自愧’呀!”

    萧宁远又续前事道:“我后来曾暗悔当时不随父母进舱,我若进去瞧过,当能早通些事罢。”

    孙江语听着,心中黯然之余,也觉萧宁远此语不乏道理,因她记得自己也是在瞧苦瞧多了之后,才慢慢通事的。

    只听萧宁远又续道:“我爹脱下外衣,将那个渔女裹了抱出来时,我才知道,‘瘦的皮包骨’之说并非夸谈,我当时见她面皮枯黄,双颊深陷,更显得颧骨高耸,兼她哀吟刺耳,直像个恶鬼一般,便吓得不敢再看。”

    “爹娘和那对渔夫渔妇商量好,便就路抱着那个渔女来到外公外婆家,二老看到那渔女,可着实忧急坏了,忙一个在家给她熬稀粥,一个出外给她请郞中。”...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