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龙幽谷 2



    少年此行前几日,恰似天上冰雪初入凡尘,曾遇之事,不乏与今日相类所者,彼时少年常不善思悟,不知变通,往往与人叱辩,非但不得佳果,使得他人反嘴讥骂,更引得自己怒气上冲,牵动肝火。那几日受挫之时,少年常疑圣贤之言无用,自身所学徒劳,茫然无措,终日忧疑,逢餐难饭,入夜难眠。

    如此再行数日,少年便积邪成疾,到得荆州时更于一客店之中卧床难起,只得拿些钱钞,央店中一小二替己寻来郎中诊疗。少年心结不解,任那郎中如何施针用药,少年之病只是不痊,反更现枯槁。那郎中倒也自明,见数日无功,便止了针药,请少年另寻妙手。

    那店小二受过少年差钱,对其自有好感,当时见他病容憔悴,心中不忍,便以城中名医相荐。那小二所荐者,家中世代从医,妙手辈出,其祖上更有曾任前朝太医院副使之人,那副使告老后,因慕荆州史韵,便携领全家至此购屋置田,居住下来。时元治腐乱,豪者暴敛无厌,贫者衣食无由,副使视之心忧,常行义诊,对贫者不取分文,然如有富者求医,必索重金,所得亦大部助苦,人称“悬壶翁”是也。副使逝后,其后人已得其医术真传,亦长受其悲仁熏陶,遂继其遗志,仍分贫富行医,借富助贫,直至今世。

    那店小二将个中情形略约讲与少年听了,言下之意,少年非贫民,言富者亦不为过,若要求医,应许重金。少年听明其意,便从包袱中取出十一张一贯宝钞,言其一为小二差钱,其十为医者诊金,央他携之去请。小二谢了离开,不久即将一位“悬壶翁”后人请来。那人只二十余岁,却已通医术,无愧祖名,四诊过后,即知少年病根。

    “悬壶翁”老年撰有《济世仁心》一书,详录生平从医心得,其中有“仅习针药者,庸医也,良医必兼通天地人”之言,被子孙奉为圭臬。故“悬壶翁”后人,不只习医经医技,更广览群书,细察世事,研度人心。

    据医经所言,人之情志,莫不通于脏腑。怒伤肝胆,思损脾胃,忧劳肺及大肠,医者皆知。那人针药,亦不离此三脏三腑,所不同者,于斯之外,他更出言以慰少年。

    少年时有怒人世、忧己身之烈意,若换作旁人,必当先便以“人世如此,怒忧无益,思无尽时,徒劳伤身,不如看开为妙”诸语劝之。那人却不急于劝慰,而是只与少年交谈,旁敲暗度,由浅及深,方知少年之情思才智,远超常人,即是自己,亦有不如之愧。那人暗思,若仅以浅陋俗语劝之,必无效用,反易有敷衍搪塞之嫌,遂先与少年谈论诗文,纵议古今。诗文史论本为少年至爱,闻人谈之,心中甚欢,虽处病榻,竟欲起身高论,无奈苦于通身无力,只得仰身低语。

    当晚,少年已能稍得眠食。

    次日,那人复来,少年早已服药,亦喝过了半碗稀粥,他便对其施针,施针罢,又与谈之,少年勉能坐起背靠床头说话。

    到得第三日,那人见时机成熟,便将话头渐引至少年所怒疑者。少年怒所逢之人不通情礼,语中极尽刻薄,那人遂言布衣多不沾书文,未受教化者自然难通情礼,无须怒之,实应悯之,亦非三言两语所能变之,故不必与辩;少年疑圣贤之言无用,自身所学徒劳,那人遂言古之贤王将相,无不以仿圣博学为立身治国之本,身处市井,难明其用,日后当晓之,又问以其为谈资会友,未感古今天下之豪乎?以其为底韵赏游,未感情趣盎然之妙乎?

    此中豪妙,少年皆有体会,然不知其是否受助于所学,当下深思,只觉多半如此。再详谈数刻,少年渐有释然之感,忙起身拜谢,道:“在下襄阳萧宁远,尚未加冠,未有表字,先生直呼姓名便是——萧宁远叩谢先生医病点拨大恩,不敢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据礼制,婴孩生下三朝起名,女子十五即行笄礼,男子二十即行冠礼,兼取深寓表字,以示其成人,可以嫁娶。此为周礼之制,虽后世各朝于男女婚龄常另有条律,然世人行笄冠之礼时,却多遵周礼。人在取字之后,其名往往只用作本人自称谦语,旁人便不应直呼其名,而该以字称之,以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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