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缘分(下)



    “醒过来了!”仿佛是一个女子的嗓音。

    梁仕容使劲抬起眼皮,但见一片白晃晃的。天花板和墙壁是白的,门和窗棂也都是白的,到处都是白的。他瞅见了那女子,十七、八岁左右吧,白头巾白罩衫,双手端个白搪瓷盘。她身边那个老者,白帽白大褂,蓄着白花花的山羊胡须,只有鼻梁上那副眼镜的玳瑁框是黑的。老者点点头,面含微笑,脖子上挂着一副听诊器。

    “十个钟头,”老者掏出怀表一瞥。

    “什么,”梁仕容嗓音嘶哑,喘息不已,非常吃力:“什么,十个钟头?”

    “从开始抢救到你此刻醒,十个钟头。”老者竖起右手食指,“你们是被附近渔夫送到我们这儿的。”

    梁仕容觉得万千根钢针在猛扎全身,连脑袋和眼珠都感到刺疼,自己似乎被粗硬的绳索捆绑着,每一处关节、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条神经都在刀割火燎。他努力倾听着,回忆着,使劲思索着,却仍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现在,告诉我,”老者注视着梁仕容,“怎么一回事,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们,我们是谁?”梁仕容的脑海像一锅粘稠的、翻滚着的粥:“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汉阳医院。”老者口齿清晰,“你们显然是赶上了那场暴风雨,那确实是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喏,这里的松树,很大的松树,都被吹折了不少。你们在什么地方下水的?好险,再下去一点,就进汪洋大海喂鱼啦!”

    “我们……”梁仕容越听越糊涂,“我和谁呀?”

    “你和那位小姐。”

    “哪个小姐?”梁仕容有气无力,“您,您老先生……”

    “叫我院长。”

    “哦,院长,我不明白,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

    小护士轻声道:“他还很虚弱呢,爸爸。”

    恰在这时,一个戴白头巾的中年女人推门探进头来:“院长,那女孩烧得厉害,呓语不断,您去看看。”

    “好。”老者又掏出怀表一瞥,对端盘子的女孩说:“阿芬,这个病人先交给你。再检查一遍,清洗,换药,滴注。然后,可能的话,让他吃点东西。他非常虚弱,但不会有大事了。”

    “知道了,爸爸。”

    “这里是医院,病房……”梁仕容扭扭脖颈,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满是白色的绷带、棉纱和胶布,到处飘浮着来苏尔、酒精和碘酊的气味:“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呢?”

    “你叫什么名字?”阿芬动作轻柔,给梁仕容解绷带。

    “我叫梁,梁,”梁仕容使劲说出声来,“梁——仕——容。”

    “仕途的仕,容易的容?”

    “是,是的。”

    “这名字很漂亮,像你人一样。”阿芬瞟了他一眼,“那么,那小姐是你女儿?”

    “小姐,哪个小姐?”

    “全忘了?也难怪,伤得这么厉害。”

    就在此刻,梁仕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小红点,一个在狂风暴雨中飘摇、在波峰浪谷中出没的小红点。

    “啊,是不是一个穿红泳衣的女孩?”

    “想起来了?”

    “那女孩,不是我女儿。“

    “是谁呀?”

    “不.……不大认识。”

    “不大认识,怎么在一起的呢?”

    “岂止是在一起,简直是生死相依!”老院长又踅进来,察看了一下梁仕容的伤势,点点头:“放心吧,很快会好的。”

    “爸爸,”小护士说,“我问了名字,他叫梁仕容。”

    “仕途的仕,容易的容,好名字。”老院长在察看伤势的同时,轻轻**梁仕容胸上、背上和双臂的块块肌肉:“你体格好,不然,就在劫难逃了。哦,还是那个话题,你们——你和那位小姐,是什么关系,怎么一起到了这里?阿芬,端一杯咖啡来,多放些奶和糖。”

    梁仕容抬起上身,啜着咖啡,在渐渐恢复体力的同时也在渐渐恢复记忆力。喝完咖啡,他再度平躺下去,断断续续地开始了叙述:从在BJ国家会议中心310会议厅签到的擦肩而过,回眸一瞥,到在深山峡谷中漂流采风、在CD市外八庙”普宁寺参观聊天、汉阳门下水,至汉口江滩三峡石广场起水说到暴风雨的袭来,说到江面上那个忽隐忽现的“小红点”,说到他孤身一人朝滔滔洪水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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