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时时开屏的孔雀男

    每一场相亲的开场都是尴尬的。

    他们坐在咖啡馆户外的椅子上，一侧靠咖啡馆的窗子，另一侧则面对街上的行人。那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戴一副无框眼镜，皮肤黑黄，体格高大粗壮。恰好碰上一个太阳好的天气，他却穿了一件厚卫衣。他卫衣上左胸前的位置有个挺大的英文标志，让林笑笑不得不看到。那是一个世界排名前二十名的世界知名大学的标志，林笑笑在心里按照卫衣主人的年龄推算一下，这件校服最少也有十年以上了，仍然能呈现出七八成新的样子，可见主人对它的爱惜。她应该感到荣幸，能穿这件衣服去见的人，必然在他心里是值得炫耀的对象。

    看见他的衣服时就知道这不是一场靠谱的相亲，甚至不能成为一个愉快的中午，可是你得坚持把整个过程履行完毕。他在谈话中夹杂很多英文单词，语言和表情都是对北京的各种不适应。

    他用英文叫服务生，用英文点咖啡，用英文征求她的意见。

    她用中文向服务生说：“拿铁。”

    “拿铁其实不大好，咖啡会促进人体骨骼里钙的流失，鲜奶会阻止这种流失，可是打成奶泡的奶不具备这种功能。”他在展示他的渊博和品位么，笑笑忍不住这么想。她不是小孩子，但控制不住因为第一眼不喜欢这个人，就把对方的一切举动都往阴暗处去想。何况，这个男人具备特殊的功能，这是用来让她思考要不要交往要不要结婚的一个男人啊。

    她礼节性地笑笑，让他感觉到这个问题对她并不重要。

    在问她业余时间都做什么的时候，她说锻炼和购物。她不想告诉对方自己喜欢逛菜市场喜欢下厨，那会让他觉得她在用一些适合做妻子的条件来取悦他。

    说到锻炼，他似乎找到一个可以聊一聊的话题。他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他在健身房偏于器械训练，就是练肌肉的那种。他一边说一边不断转动头部，她注意到他会经常偏一下头，意识到那是在拿身侧的玻璃窗当镜子。他一会儿偏一下头相当于一会儿照一下镜子，带着一种时刻准备好迎接人生重大机遇的紧张感以及孔雀正在开屏的分秒必争。

    他锻炼的时间在每个工作日的中午，周六日休息，因为健身房在公司楼下，而且属于公司福利。

    “今天没有去，”他的语气中有小小遗憾，转瞬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妥，又追上一句：“见美女比锻炼重要。”一个拘谨刻板的男人，努力让自己表现出如鱼得水的洒脱。那些想让气氛轻松些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带调情与玩笑的轻巧，只有硬梆梆的滞重的动机。

    他开始看表。不是手机上的时间，而是手腕上戴的一只腕表，他看一下表向她解释自己有些老派的作风，喜欢戴机械表。花枪耍完后，他的提问就从务虚转向了务实。

    他试探着问了问她的薪水，她回答了一个模糊数字。他有点儿小小的惊诧，认为这个数字不低，然后又因为前一句不妥而后补上一句：“其实我也不太需要女人能挣多少钱，我前一任女朋友家里很有钱，大概二十来个亿吧……”语气尽量轻描淡写。

    然后是公司的休假制度，在北京有没有买房子，在美国有没有房产，车是什么牌子的，有没有做些什么理财产品之类的。林笑笑知道他问的每个问题都很有内涵。休假制度决定了他们结婚以后如果生孩子的话她能在家享受多久带薪产假，房子是大问题，不仅是住的问题还是资产问题，车的牌子他大概是想测算她的消费习惯和车子的保养及保险费用，理财产品大概能反应出她具不具备理财的能力，也可以计算出她在负担房子和车子后还有没有积蓄。他问的所有问题她都会在脑子里反应一下，探测他的动机。她一贯不是个阴暗的人，可是今天有些特别，推测他一个个小心思成了她在这场相亲中的唯一乐趣。

    所有问题她基本上都是如实回答的，看得出来这些答案他很满意，满意到有些遗憾。都说褒贬是买主，没什么可褒贬的让买主有些兴味索然。

    但他并非一无是处，他注意两个人之间的公平，林笑笑每回答一个问题，他都会把自己这方面的情况也交待一下。他的公司男职员也可以享受产假。他在北京也有房子，但是地段比笑笑的差很多。他买房的时间比笑笑晚，因为他一直在用自己的专业方法测算北京的房价，他确信这个房价不科学，但等到明白科学有时候对一些事物无用的时候，房价已涨至高点。他在等待房价落下来的过程中越等越高，终于被迫在超出五环的范围买了房子。说到这儿，他愤愤不平，“完全不合逻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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