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天堂那个方向去(37)



    老板对他外甥说的“要向他学习”那句话,让我成了包括他外甥在内,以及他座位前后左右五六个男孩与女孩的老师。我不必再回到“厂长室”的玻璃窗下去坐。在老板外甥办公台边上,我与几个年轻人坐在了一起。他们全都是二十几岁,我的年龄要大出他们一倍。老板外甥恭敬地喊我“叔”,我想既然年龄都大出他一倍,叫我“叔”也是可以应的。这样他叫我“叔”,我没多想也就这么平常的“应”了。

    其实,我有所不知,在南粤这边的工厂里,“叔”可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叔”不用于对一般打工仔的称呼,在这里可不是你年纪大人家就该叫你“叔”的,这里的“叔”只能是工厂管理者中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年长者,只能是工厂管理代表“伟叔”,只能是老板从香港聘来的“亚叔”,而不是年纪大的经理车间主任仓库主任,更不是工厂用的年纪大的杂工。除了“伟叔”和“亚叔”,其他在工厂做事的年纪大的,只能是老何老兰老曾老孙,而不能是何叔兰叔曾叔孙叔。

    老板外甥名“宏”,我则称他“阿宏”。在名前加上“阿”这是南粤最常用的礼貌称呼。但在我叫他“阿宏”之前,厂里人叫他“郑宏”,因他姓郑。我叫阿宏时,他说不敢当,说我这样称呼对他太客气了,还是直呼其名的好。他这么客气的叫我叔,我自然是要礼貌地叫他阿宏,而不是叫他郑宏。

    老板的外甥却口口声声把我叫起“叔”来,边上几个小青年也跟着他叫我“叔”。工厂里竟然又冒出一个“叔”来,这让上上下下不知道怎么又出来一个叔的打工仔们很是愕然。

    这天上午,我在仓库那里,正给老颜打下手。阿宏路过仓库门口,看见我在那里,就老远朝我叫了声“牛叔”,随着他叫我当然就应了一声。包括老颜在内,仓库里的人全都眼睛瞪大了。“‘牛叔’?你什么时候成了‘叔’?”老颜吃惊不小地问。“他二十几,我五十了,叫个叔不可以吗?”我没当一回事。

    这时,仓库主任也度到我身后,说,“这工厂只有‘伟叔’才能叫‘叔’,你怎么也敢叫‘叔’?让伟叔听见了他会不高兴的。”“叫个‘叔’还有人会不高兴?”我反问,这也是我头一次听这样说。“你不信,他真是会不高兴的。”从仓库主任那郑重其事的表情,使我不得不相信这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你能叫叔,我和你年纪差不多大,那不也成了‘叔’?那还得了,工厂哪不好多叔了,哪伟叔还算什么叔。所以,尽管我们和伟叔年纪差不到哪里去,他可以叔,你我只能叫‘老牛’‘老王’。伟叔他就叫我老王。”仓库主任又补充说。

    “哪你也叫他老焦(伟叔焦姓)好了。”我开玩笑说。“哪还敢,他叫我老王可以,我们怎么敢叫他的姓,哪不翻了天?他要是一不高兴我不就麻烦了,这碗饭还想吃吗?”到此,我才相信我和老王一样,不是“叔”,而是“老牛”,这里只有“伟叔”和“亚叔”(老王叫老总直接叫老总,而不叫“亚叔”。管“伟叔”叫“伟叔”可能是“管代”这个职务叫起来不顺口,而不得不叫“伟叔”)。

    再扯远一点。这个工厂不光“叔”不是什么人都能是“叔”的,就是“师傅”也不是什么都能是“师傅”的。我在内地国企任厂长时,一直称车间老工人为“师傅”。就是出差到了一个新城市问路,我也称人家一句“师傅”。“师傅”算是挂在嘴上最平常不过的一种称谓。可在这个工厂,就是“师傅”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当“师傅”的。

    从车间调过来给皮料划线的老颜,打交道头一天我张口叫他师傅,他连忙摆手,说,“不能叫师傅,不能叫师傅,我不是师傅,我是开料工。”我还以为是他客气,就对他说,“你在鞋厂干了这么多年,不叫你师傅哪叫你什么?”“叫老颜就行,叫老颜最好。”他说。自那我也就叫他老颜,但当时我并没弄清楚,老颜为什么不敢答应我叫他师傅,仍只当是他客气。直到年底,我被伟叔安排到开发部搞成本核算时,才明白过来,这个工厂只有一个人可以被人叫做师傅,这个人就是版房(皮鞋样品生产作坊)的开板(纸格)工的“头”(负责纸板定格审核)。除他外,别人在工厂内都不能被叫做“师傅”。否则,版房这个“头”听见了就会不高兴。我把所有开格工都叫做师傅,但真的,除了那个“头”师傅之外,其余七八个师傅竟真的没一人敢应承,也如老颜一样,“不能叫师傅,不能叫师傅,”“叫我小曹就行。”“叫我小李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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