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景深(下)



  菀昭欣然收下,“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裴绪笑道:“那是当然。”

  “话说,我想知道,你来这那么勤,是因为什么啊?”

  “也许是因为留恋?”

  裴绪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光,也是他这个乡巴佬头回体会到人世间的富贵温柔的时候。

  “你身上有故事啊。”

  裴绪微微一笑,“想听吗?”

  “倒是可以,正好无聊。”

  “我大概是十六年前来到这的吧。在此之前,我只是个在村子里玩泥巴的小孩吧。”

  在她的印象里,裴绪一直是个公子纨绔,或者说是属于那种流连荣华的人。没想到他以前竟还在乡下带过,而且是玩泥巴的野小子。

  “十六年前?”

  那个时候菀昭还没出生,原来在那时他就已经和外祖父认识了。

  “是啊,因为我亲妈是养媳,所以我们一直留在乡下,直到那一年她去了,我才被爹接走了。”裴绪不是在诉苦,而是以一种讲故事的态度说出来。“虽然村庄里的生活穷苦,但我却不觉得苦,只是被村里的娃娃弄得狼狈。”

  菀昭扑哧笑了,“你不会被欺负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总有人把我推进水沟里。我却无可奈何,只能从泥泞的沟里重新爬起来,穿着沾着泥汤的衣裳灰溜溜地回家。”

  菀昭蹙紧眉头,“听起来有些惨。”

  “前几回这样的时候被野风吹下就冻得刺骨,以后就习惯了。也许是我练得皮糙肉厚,能防住这些了吧。”他继续讲,“我在怡园大概待了三四年。那个时候我爹因为遇到了些麻烦,几度被逼得走投无路,所以将我托付给晋国公。”

  “唉,等等,你不是有兄长吗?那时候他?”

  裴绪突然瞪眼没好气地说:“他在太学里念书,自然不会照顾我了。再说了,我们两兄弟一直是明争暗斗,互相看不顺眼。他觉得我是个只会玩泥巴的混小子,我则看他是个死读书的腐儒。”

  菀昭倒是不清楚裴纪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她觉得这两兄弟未免太孩子气了。因此她只是抿笑带过。

  “我来怡园的时候,和乡巴佬进城没区别。毕竟,我连一个像样的香炉都没有见过,是个真真正正的穷人家孩子。”裴绪没在撒谎,当时他还差点因为这个闹出了笑话。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汗颜。

  菀昭自幼生活优渥,甚至在大婚之前,不曾到过长安、洛阳以外的地方。她体会不到诗歌里的乡里风俗,只能靠着他的一番话对那样的生活臆想。

  “在乡间是我妈逼着我去读书,我才到书塾里念了一年半,然后因为老闹事,结果被里面的先生给逐了出去。仅仅因为这个,我老爹特地从外地赶了回来,把我打了个半死。”裴绪十分无奈地叹了声。

  菀昭道:“裴尚书好严厉。”

  “那是自然的啦,全长安他的严酷是出了名的。尤其对他儿子最严。我小时候不知道挨了他多少的板子。”

  因为老遭裴义直打,所以他颇为耐打。后来卢遐找人当街殴打,他也只是躺了个把月,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裴尚书那么严厉,应该挺凶的吧。”

  菀昭预料到日后自己的日子可能不好过了,不知道会多么刁难人。

  “我爹那个人,平日看起来挺和蔼的,实际上他相当凶悍,生气的时候面不改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大发雷霆。”裴绪淡淡地说。

  “我的天,原来裴尚书那么吓人。”

  “其实也没那么吓人啊,他只是对儿子严些,不过待女孩子还是蛮好的,他尤其喜欢我家小妹妹,只可惜她没活过三岁就殇了。当时他哭得最凶了。”裴绪带着点哀伤说。

  菀昭想起她的弟弟和母亲,早夭的儿子,和她未曾谋面的孩子。“其实我也有过那样的经历,我娘是被庸医治死的,而且当时还怀着那快足月的弟弟。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就像是走了厄运似的。”

  “算了,我就不该提这话。你要是嫁入我家,记得奉承我母亲。她那个人耳根子最软了,说几句好话,事情就全了了。”裴绪讪讪道。

  菀昭笑道:“贾夫人待你还不错吧。”

  “就是骂得太凶了,其实平时我和大哥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中风的早,所以我就被迫揽了家里所有的活。上有父母,中间有大哥一家,日后还有你和孩子。做人可真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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