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白马入芦花

    田横是八月十三日接到的调令，调他去凌城舒兰做县令，临行前日，他那群狐朋狗友纷纷送行，美酒佳肴在津山某条不知名溪流边摆了好长一段，醉了的男人们抱着酒坛且哭且笑，几个过路樵夫见了骂句疯子，而后放下挑子，用些野果子从他们那里换一碗酒吃，竟毫无别离愁绪。

    筵席直到深夜才渐渐散去，田横打个呼哨，从一片葳蕤树丛里叫出他那匹野马，胡乱系好冠带，翻身上马。

    半个时辰后，马终于在锦川岸边停下，隔着茫茫芦花一眼望见水边那抹火光，他跳下来，拍拍马脸：“果然是有灵性的宝马，你自己一边玩去，千万别走远。”

    野马打个响鼻，背着他慢悠悠走入芦花深处，一转眼便不见了，田横深吸口气，拨开丛丛芦花走到卫昀身边：“卫小公子好雅兴，提前两日过来赏月？”

    酒坛已去了封土，卫昀正望着水面出神，冷不妨教他摸到近前，几乎要拔刀：“从前怎么没看出田兄这样好身手？”又道：“我是不想来这里的，无奈田兄实在有副好歌喉，一样的歌，旁人也断唱不出你那番气势来的。”

    “你早该知道。”

    “我早该知道。”

    田横从腰间摸出一枚铜钱丢出去，贱出几朵水花后终于沉入水底。

    他转过头才看见卫昀只看着江面，酒坛动都未动：“你也跟沈将军学的，从良了？”

    去年岁末时沈不全惯例回洛城，那时西面战事还未平息，将将束发之年的沈诺借着酒劲向自家父亲提议要去天水

    ——“陇右与蓉城都不好，爹你在那里故交实在多，莫不如去天水，柔然正与我大齐开战，遍地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爹爹你能在那扬名，我自然也……”

    后面的话沈小公子没说下去，沈将军的巴掌已落到他脸上，虽已多年不上阵杀敌，这一掌仍打得沈诺眼冒金星，倒在地上捂脸看他：“爹？”

    “谁准你去从军了！你当战场是儿戏！”

    沈不全推开拽住他的妻女，斥道：“婚事都给你定好了的，你去从军，有个好歹要人家姑娘如何是好？往后再说这话，我打断你的腿！”

    “去从军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你却直接打断我的腿，你要人家姑娘……”

    沈小公子眼看见他要拔刀，吓得将后半句话又咽回去，捂着脸往自家娘亲后面躲：“娘救我！”

    这事以后沈不全便戒了酒，关系亲近的几位将军皆知道这事，尤其无儿无女的镗州侯更幸灾乐祸道：“早说这有儿有女的，不如单有女儿的，但有女儿的，又还不如我这没儿没女的，孩子是什么，上辈子欠下来的债！”

    气得沈不全要打他，最后以茶代酒道：“话说到这里，你们日后谁敢要他，莫怪我不认兄弟！”

    卫昀只摆摆手：“家母下了死令，若教她知道我偷着喝酒身边几个亲卫挨罚的。”

    田横于是抱起酒坛一口气喝掉大半，惋惜道：“洛城该有多少公子惋惜，连我都想在酒量上与你一决高下。”他抹一把嘴：“临行前，我为卫小公子歌一曲，如何？”

    卫昀抽刀而起，听他一手拍着酒坛，一面沉沉唱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一歌毕，田横扶了一把喘粗气的卫昀：“洛城虎狼多，你这副模样，恐怕从此再难到津山围猎了，可惜，可惜。”

    “难得见你一回，竟与我说这个。”卫昀将战刀收回鞘内，“虎狼毕竟可驯服，凌城离海近，也有吃人的水鬼，你先管好自己再说！”

    “同在洛城为官，见我一面很难？”

    卫昀心知终究躲不过去，转过头看他：“田兄，倘非要我从中抉择，我又如何选你？”

    “倘非要你从中抉择，你选镇江还是榆阳？”

    榆阳乃国族祖地，这话已是诛心之语，卫昀想都未想便说：“我不知道，母亲要我如何选我便如何选。”

    田横撑住他肩膀笑得弯下腰去，笑到眼泪都出来：“陛下封你做卫将军，果然合适至极，昱轩你果然聪明！”

    “那么……”他看一眼远处渡口上停的小舟，冷冷捡起地上战刀，刀鞘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划痕，“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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