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绛红的泥水(1)-第2/3页





    四个人立即蹲下身去,把烟头在泥地上掐灭。

    还没等他们站起身,高台上的军人已经发出命令:“各连注意,全体向农场出发!”

    这情景,实在让我高兴。

    3

    后来我们知道,这位军人是一名作战训练股长,叫王延龄。我们开心地问王股长,知道不知道他训斥的是我们学院的领导?他说:“领导?领导不是都被造反派打倒了吗?”

    我们说:“那就是造反派领导。”

    他又说:“造反派?不是都交给我们来改造了吗?”

    根据这种简单而明确的逻辑,军人显然没有把学生造反派和工人造反派放在眼里。

    对于这一点,当时我显然高兴得有点过分了。我把自己的期望投给了一个偶然举动,我夸大了军人呵斥那四个造反派头头的意义,甚至对于被呵斥的人与我爸爸单位造反派头头在外貌上的相似作了不切实际的联想。于是,我突然觉得这个农场是一个值得留驻的好去处,一时精力旺盛,在非人的苦役中拼命奋斗。

    其实,当时军队也是积极响应文化大革命的,只不过他们认为文化大革命的目的是加强无产阶级专政,而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就是军队,因此,这是他们的时代。

    很快,我们直愣愣地面对了另一种骄横。

    一个副营级的文职军官,并不是管教我们的,那天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来到农场,把我们集合起来训话。一上来就说:“不要以为知识分子有什么了不起,我今天要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要诚实回答:你们究竟蠢不蠢?”

    一片沉默。

    “我再问一遍:你们究竟蠢不蠢?”

    “蠢!”大家拖着音,转着调,懒洋洋地回答。

    他来劲了,再问一句:“你们究竟傻不傻?”

    “傻!”这时大家是高声回答了,干脆利落,回肠荡气,近乎欢呼。

    “那么,”他得意地要宣布结论了,“你们全体要脱裤子——”他故意在这儿停顿,双目炯炯地扫视了大家一遍,男女同学们不知道怎么来执行他的命令,幸好他终于说完了全句:“割尾巴!割小资产阶级的尾巴!正是这条尾巴,让你们又蠢又傻!”

    4

    这事很快被一个真正管教我们的罗股长知道了,罗股长是正营级,大怒,当着学生的面便骂道:“他算什么东西,敢到我这里来敲锣卖糖!成天骗人家说自己是大学生,见到真的大学生,就来训话过过瘾。还当着女学生的面说什么脱裤子,我哪天非派几个战士真把他的裤子脱掉不可,拖到这里来叫他示范!”

    但是,也正是这位快人快语的罗股长下令,根据军区某司令指示精神,把我们行李中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书籍全部上缴、焚毁。

    这是一场真正的劫难,所有的学生知道这次下乡是一辈子的事,因此认真挑选了一些能够最终维系自己文化身份的书,这么一烧,也就烧尽了有关文化的最后一个梦。

    那天,两只装满书籍的水泥船离开农场要到吴江县城去焚毁的时候,大家在水边默站着,就像送别自己的灵柩。

    后来知道,每个人都想方设法为自己留下了一本、两本。我给那位来检查书箱的姓陈的排长塞了一包香烟,偷偷留下了一部丁福保编的《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是一九五九年重刊的断句排印本,一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王造时翻译的一九五六年三联版,心想以后晚上入睡前也有东西可以在帐中翻翻。

    当时陈排长把那包香烟塞进口袋,紧张地拿起这两部书胡乱翻看了一会儿,便问我:“里面有没有反对毛主席的话?”

    我说没有。

    “有没有反对林副主席的?”

    我说没有。

    “有没有反对解放军的?”

    我说也没有。

    “你保证?”

    我说,我保证。

    5

    农场的活,艰苦得难于想象。

    原因是,我们其实并不是在农场劳动,而是要在太湖中开出一个农场。这也就是我们一开始只能在吴江县城报到的原因。

    这么冷的天,必须跳到太湖的芦苇荡中,挖起一团团湖底的泥,一点点垒堰。一下水,脚已冻僵,被芦苇根割得鲜血直冒还没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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